冬攀玉山北壁一號溝
2004.02.06~08
隊員:李偉忠、陳孝模、李美涼
文/李美涼
緣起
今年冬攀玉山北壁是別具意義的,原是孝模和輝哥的心願,後來,成了我們完成輝哥遺願的計劃,目標是玉山北壁二號溝。
為了爬二號溝,孝模和偉忠從去年十月份就開始潛心訓練,每個星期到龍洞龍脊練習雙繩繩隊攀登,從一開始的不熟練到後來一天可以爬好幾趟。然而,這樣還不夠,為了要有更好的攀登能力應付二號溝,孝模和偉忠更是狠下心史無前例的出國取經,安排了十天的韓國冰攀訓練,韓國行的確讓我們收穫很多,也更有信心去挑戰玉山北壁。
上山前,雖然北部的山積了厚厚的雪,然而玉山卻不一樣,過年期間所下的是乾雪,大多被當時的強風吹走,1~3 號溝的雪況並不好,雪積的不多,這樣的情況下,我們已有了最壞的打算,孝模的意思是:不管雪況如何都要爬,最糟情形就是以攀岩的方式上二號溝;這次冰雪地架設裝備全用不到,我們改帶攀岩裝備,二條防凍主繩、10個岩釘、10組快扣、6個O型環,再加上其他個人裝備。
總是模黑
二月六日早上五點從台北出發,抵達遊客中心後,拿出所有的裝備重新分配打包,吃了點東西,12:30上路。塔塔加到排雲這段路,已忘了自己走過幾回,不過可以確定的是,這次打破了紀錄,從來就沒有走這麼久,走了近八個小時,晚上九點多才抵排雲山莊。心裡真是不解,明明就沒有四季模黑組的人,為什麼老是模黑呢?在韓國每天模黑,連爬玉山也會模黑!!
山莊裡多數人都已休息了,只剩幾位在前廳聊天,我們繳了證件安排好床位,接著準備晚餐。深夜山莊寂靜無聲,點起孝模新買的MSR爐子,聲音巨大,整個排雲山莊不管那個角落,都能聽到它呼呼的聲音,實在是很吵,而一旁的孝模卻非常滿意這爐子的火力。
只是試攀
農曆過年至現在,玉山國家公園由於山上積雪實施封山,要入山者得專案申請,作業比一般麻煩,在郵寄了相關說明證件後,總算審核通過。不過因為這限制,爬主峰的不如平常那般熱絡,只有二隊,不會有塞車之苦。我們的計劃是2/7先爬三號溝,試試身手,也順道觀看二號溝的狀況,若天氣可以2/8在同和另一隊章芳源和楊正琳一起爬二號溝。
去年爬三號溝,花了二個半小時,我們沒有時間壓力,就在這樣輕鬆愉快的心情下,第二天我們睡到自然醒,所有隊伍都已出發,向莊主報告我們的行程,莊主力勸我們別爬三號溝,爬比較簡單的四號溝,還是看狀況再說吧!
8:20出發,排雲以上就開始有雪,越往上雪越厚,到了風口雪更多且有一點硬,我們停下來換上冰爪,吃了點東西喝口溫水,繼續走。到了北坡風口,下方的玉山北坡岩石裸露幾乎沒什麼雪,很讓人失望,不禁懷疑三號二號溝還能攀登嗎?
一直往下切,始終是岩石,沒什麼雪,我們必須往右下橫切至四號溝起攀點,然後再往右,攀登三號溝;就這樣穿著冰爪橫過北壁下方一大片岩石,越過兩個小雪稜,下到一頗寬的大雪溝,坡度約50-60度,左邊隱約可見陡峭的岩稜(此稜就是中央岩稜),雪面上有足跡,由於霧茫茫能見度極低,我們無法確定所在的位置,當時判斷可能在三號溝。
雖然只有幾公尺的視野,但氣溫還算溫和,看著一大片陡峭的雪坡,孝模的精神大振,意志高昂,多數人以為苦的冰雪地攀登,卻是孝模的最愛。他領銜而上,我和偉忠緊接在後,約上了20公尺高,前人留下的足跡往右橫切進入稜脈的香青,我們沒有跟隨,繼續向上約10公尺,到了右邊稜脈的頂端,雪溝再往上不遠即被岩稜阻擋,由於看不出三號溝的路線跡象,判斷我們可能走錯了,走到中央岩稜的右邊,必須下撤往左邊走,要下這陡峭的雪坡,我和孝模都有點猶豫,決定在往前探看看。
視野實在太差,一片白茫茫,很難分別去路,只見右邊遠處似有雪溝,孝模往上尋找,我則往右橫切,約70度的硬雪坡,下方是另一個陡峭的雪溝,下山後才知道,這是二號溝起攀後往右橫渡的位置,盡頭的下方就是垂直峭壁。
橫渡有點暴露感,我很謹慎小心的以法式步伐通過,上到比較平緩處停下來觀看路線,確定我們不在三號溝位置,而孝模也找不到二號溝的缺口,肯定是走錯了,而且還不確定所在的位置,偉忠在下方陡峭的雪坡上等待觀望,他想我們應該會撤退的。
然,孝模說只要有雪溝就上,而右邊不遠處正好有一條明顯的窄雪溝,向上延伸,看似可爬,我們討論結果,決定試看看,若真不行再下撤。就這樣等偉忠上來,我拿出我的雙短冰斧,先往上3-5公尺再往右橫切進入雪溝。下山後才確認我們因不斷的右切,而偏進了一號溝,也避開了傳統一號溝,起攀後最困難的兩段繩距。
雪溝岩壁上只是薄薄的雪,孝模沒有遲疑一路向上,我停留了一下,這坡度約50-60度,準備上攀,偉忠說不要勉強,請孝模架繩確保。等繩子架好,我們直接以猶碼上攀至岩階下方。孝模原打算繼續Solo上,基於安全採用保守做法,在岩壁上打了兩支岩釘,當固定點確保,先往左橫切再正上,然後偏向右邊,很快的完成了第一個繩距,中途沒有架支點,上方以大石頭為固定點後,我和偉忠再以猶碼上攀,往後的幾個繩距都是以如此方式攀登。
挑戰開始
第二個繩距同樣是冰雪岩混合斜坡,上方固定點是一顆突出的岩石,套上兩個繩環,是整個攀登過程中最穩固的架設點。在等待我們上來的時間,孝模看了四周的地形,最右邊是絕壁深不見底,上方是瘦窄雪溝,更加肯定我們上到了一號溝,原先毫無壓力輕鬆的心情,也頓時轉為嚴肅。
孝模又Solo向上,先往左橫切後,正上一小段岩階,接著約10公尺的雪坡,直到冰坡的盡頭,我們攀登的路線,大致上都沿雪溝走。我等偉忠上來,孝模尋找固定點,前方路線還不知道多遠,雨也不知何時開始下了,身體越來越冷,我有點擔心,不是怕難度爬不上,而是怕時間來不及。
我開始認真在想如何緊急露宿,身體有羽毛衣保暖,腳可以穿進大背包裡,但襪子濕了沒有備用的,還好有多一件保暖衣可以將腳包起來,還有一些行動糧,雖然沒帶爐頭,應該可以勉強熬過一夜。上山前山莊的人開玩笑說:若晚上沒回來就要上山救我們,當時想若有意外應可以熬一夜,且夜裡要到北壁救人,恐怕也只是無能為力,回答著:若隔天沒下來再救援吧!
沒想到我們會有露宿的可能,若真如此,希望山下的人記得我所說的,不要驚慌急著上來找人,陷自己於危險中。
我也Solo將繩子帶上,雪坡上找不到任何支點,想以冰斧插入雪中固定,然雪太薄了約二十公分,再往下就是石頭,冰斧無法插進去,只好由孝模用人身確保偉忠上來。接下來是陡峭的窄冰坡,岩壁上的薄冰鶴嘴一砍就破裂掉落,無法支撐,這一段只能用鶴嘴勾住岩壁縫隙,腳以前爪釘住岩壁,考驗攀登的能力與膽識,孝模就在我們正上方,若他一掉恐怕是一起下去了,除了注意他的狀況外,也尋思閃避的位置。
站在這極度暴露感的地形上,面對著惡劣天候,心裡沒有恐懼,或許如同孝模所說的:韓國冰攀或許技術沒有很大的提昇,但膽識卻大了很多,爬過了80公尺的垂直冰壁,再面對這玉山北壁,心理上是沉穩踏實許多。我們所面對的狀況,嚴格說似乎不宜攀登,然而,我想,許多了不起的攀登都是趁勢而為吧! 都在面臨艱困的情狀下,硬著頭皮姑執一擲,而完成攀登。進與退沒有絕對,完全在於自己的衡量判斷,然而,不可缺少的是紮實的攀登能力,堅強的意志,冷靜的反應。不管能不能完攀,這一次對我們都是很好的考驗。
繼續向上
「孝模!繩子快沒了!」,我和偉忠在下方大聲喊著,他繼續往上一、二公尺,然後在雪坡一塊突出的岩石下方停下來,一隻手小心地抓住岩石,另一隻手用冰斧四處砍著,他正在找架設點,積了薄雪的岩壁很難找到裂縫敲打岩釘,必須先清除上方的積雪,非常耗時,尤其是在不安全的環境下,速度更加重要;看他一會爬上一會爬下,猶豫著那一點比較好,終於將主繩綁在岩塊上架好第三個繩距,然後叫喊著:「好了,上來!」。
我立刻將猶馬褂上主繩,往上攀登,不斷在心裡跟自己說著:「快!盡量快!」,天就要黑了要爭取時間。然,在70-80度的陡坡,加上冰雪岩混合地形,雖有猶碼輔助要不停下來快速上攀40公尺也是非常喘非常累人,只能硬撐著,終於上到孝模的位置,偉忠很快的也上來了。交換了系統孝模緊接著又繼續向上Leading第四個繩距,時間下午四點半,大概還有一個半小時天黑,來得及吧? 我心裡這樣想著,望著上方霧茫茫陡峭的雪溝,我們一定要在天黑前攻上稜線,如果,來不及,那麼我們可就有麻煩了,要在黑夜中找路,我不敢想像那樣的情狀。
再往上左右兩邊都是岩壁,路線是狹窄的雪溝,而雪溝的盡頭則被稜亂斜插的峭壁阻擋。孝模很快的上到岩壁下方,並將主繩固定在一塊大石上,在下方等待的我,早已因寒冷雙腳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,往上爬雖累但運動產生的熱能卻能抵禦寒冷,避免失溫。
與孝模會和後,審視上方的路線地形,左邊是純粹的岩壁,雖然難度似乎不高,但岩石上的薄雪加上寒冷,若要攀岩恐怕並不容易,相反的右邊雖然也是岩壁,但除了中間有一段2-3公尺高,近乎垂直的岩階地形比較困難外,岩階的上方接著是60~70度的雪溝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,似乎比較容易;而上方已沒有更高的山稜,若判斷沒錯這應該是最後一段繩距了。
至此,心有了些篤定,之前的揣揣不安終於放下了,孝模的心情也和我一樣。攀登這樣的路線除了能力,運氣也很重要,天候時間都是重要的因素,我們以不怕難的意志,硬上這條路線,此時祈禱著老天保佑,能在天黑前完成,相信輝哥也一定會保佑我們。
最後,也是最難的挑戰
最後一段了,我們互相打氣加油,雖然,雨下個不停身體溼冷,但心是火熱的,只要再堅持一段,就能完成。孝模奮勇往右橫上約五公尺,到了岩石台階下方,冰爪踩上積雪的岩階,左手短冰斧往上砍入雪坡,然,雪太薄了,鶴嘴只刺進去一點點,腕帶用力一扯整個冰斧掉了出來,好恐怖喔! 鶴嘴根本就咬不住薄雪及其下面的碎石,如此連續掉了三次。
儘管如此,我並不擔憂,對孝模我有信心,他一定能突圍而上的。他換個攀登方式,左手手掌往下壓住上方的雪坡,右手往上砍穩住後,左腳冰爪抬高平踩在雪面上,將身體慢慢的向上移,終於翻過岩階整個人上到積雪斜坡,真是讓人捏了一把冷汗。
到了雪坡後較好走,孝模穩健的緩緩向上,我和偉忠被正前方的峭壁阻擋看不見他,只能憑感覺繩子鬆緊來確保他。突然的繩子停了下來,一定是碰到了困難地形,希望他能平安突破,一會繩子又往上拉,眼看繩子快沒了,往上叫喊,聲音好像被強風吹散,傳遞不了,繩子停下來沒有繼續向上拉,我和偉忠猜想,他正在找固定點吧! 突然,腦中浮出一個畫面,他會不會乾脆把主繩固定在主峰頂上那顆刻有「清新如玉」的石頭上,那倒是一個很穩固的點!
天色有些灰暗,眼看就要天黑了,快啊! 加油啊! 我在心底默默的唸著。
雨依舊飄著,氣溫越來越低,加上體力的消耗,長時間暴露寒冷中,身體的熱度越來越低,四肢冰凍的發麻,雙腳又開始不由自主的抖起來,顯示輕微的失溫徵狀,在這樣環境下只能不斷的活動手腳以恢復知覺。
終於傳來孝模的聲音,重複確定後,換我上。輪到我來到那岩階,當自己置身此地,在雲霧茫茫的天候、在如此的高度及極大的暴露感下,攀登的能力減低了大半。這地形簡直就是穿冰爪攀岩,小心翼翼的將雙腳冰爪踩上岩階,再往上,左邊少了一個腳點,只好倆腳勉強的踩在同一個岩點上,身體的重心不太平衡,一直要往左下傾斜,感覺有點可怕,還好有繩子確保就大膽的將左腳跨上和手點同高的位置,硬上了!
回想孝模是Leading,且僅有最下方設有固定點,中間完全沒有支點,也就是近乎以Solo的方式攀登,我真是佩服他的勇氣與膽識,及沉穩的判斷,若換做是我恐怕是辦不到的。然,另一方面,我也疑惑著,由於當時的種種考量判斷,而未設中間支點,若一旦不小心滑落,這樣長距離的墬落,下方固定點能否沉受的住?墬落的衝擊,腰部會不會受傷?當然這些問題都因順利完攀而沒有發生。
事後談起,孝模說:這段地形,是全程中最困難的地方。當在比較困難沒有保握的路段,他會回頭看下方地形,評估墬落的可能狀況、最糟的情形及因應動作。原來他在岩階上頻頻回頭看,就是在做墬落時的準備。
意外,總在下撤時
最後一小段雪溝約25公尺長,坡度超過70度,雪厚不難爬,跟著孝模的足跡以前爪攀登一步步向上,途中停下了兩次,因為手冰凍的完全失去知覺,使不出力,只好停下來甩一甩,才能繼續向上。
孝模在上方喊著,到稜線了,看到玉山峰頂了,我的心情也興奮起來,時間下午六點,我們終於在天黑前一刻完成了攀登。我們上來的位置在主峰的右側,沿著瘦窄的稜線往峰頂走,一邊是上玉山的傳統路線,一邊是二號溝旁的大雪坡,可以確定我們走的不是三號溝,也不是二號溝,我們因走錯而切上了一號溝,一條冰雪岩混合的攀登路線。雖然這次攀登嚴寒辛苦,但我們完成了輝哥的遺願,也完成了一次別具意義,令人難忘的攀登經驗。
當我們一上到稜線天色整個暗下來,必須依賴頭燈才能看得見,風強勁的由西面山谷吹上來,雨也斗大的下著,風寒效應我們猶如被一股強大的寒流吹襲,上峰頂對我們而言已沒有必要,趕緊逃命似的小心翼翼下山。過了風口算是過了較危險的地形,停下來喘口氣,把保溫瓶的水喝完,再慢慢的下山,此時才想到糟了! 山莊裡的人必定正在擔憂著急,我們是不是發生了山難了? 沒帶對講機,也只能到排雲再向莊主報平安。
意外總發生在下撤時,因為心情鬆懈,因體力耗盡,因天候變差。
在下到夾雜玉山園柏的之字形山徑前,我在一個小台階處,因冰爪勾到吊帶上的繩索而絆倒,眼看整個人就要滾下山厓,眼睛瞄了一下下方茫茫深淵,心想完了,這下去恐怕很難止住。不知怎麼的,突然雙手拳頭頂住了山厓邊的石頭,身體略為前傾,快要翻下去,還好手死命的頂住,終於止住翻滾,孝模把我拉上來,偉忠在後面看到這一幕嚇的說不出話。真是生死一瞬間,爬山這幾年來頭一次發生這樣驚險的意外,爬山,真得步步謹慎小心,特別是下山時。
晚上七點十五分,終於平安的抵達排雲山莊,莊主一如我們所想的,非常緊張擔憂,差點要上山去了,真是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。經過了11個小時奮鬥,帶著一身疲憊全身溼透回到排雲,此時的我們一定非常狼狽,但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滿足與感動。今年的雪攀已告一段落,期待明年的挑戰。